李牧星快步奔向场地的另一边,见到那个坐在椅子上歪头闭眼的人,果然就是刚才的女人。
“女士,听得到我说话吗?”李牧星拍了拍女人的肩膀,见人已经完全失去意识,立刻抱起她,放倒在地。
“快打电话叫救护车,说这里有人晕倒,心跳已经停止,情况很紧急。”她朝吓傻的某个女孩冷静吩咐,又转头跟另一个男孩说,“你去把AED拿来,就在屈臣氏外面那个扶梯口的旁边墙壁,有一个挂着的医药器材,快取下来给我。”
说完,就跪下来对女人进行心肺复苏。
“你是谁的手下?在这儿捣乱什么!她是谁的人?”身后人大呼小叫,在场没人敢动。
“她是医生!听她的!”郎文嘉的吼声盖过那人的声量。
“Leo,这不行啊,拍摄进度已经落后……”
“蔡总监,你如果不想背负属下在工作时猝死的责任,就请安静待在一边。”
“什么,猝死……”
“快照医生说的做!”
郎文嘉的声音像石子一样,惊起死水似的现场,所有人乱成一团,有人打电话,有人阻止群众拍照,有人安抚模特和明星,有人只是站在原地哭。
李牧星无暇理会周围的纷乱,只专心的有节奏的按压女人的胸口,再俯下身人工呼吸,可女人的呼吸依然不规则且缓慢,心跳不知已经停滞多少分钟了。
“AED还没来吗?”
“来了。”出乎意料,拎着AED奔过来的是护士长。她在二楼看到骚乱,立即反应过来。
她们配合默契,一人剪衣服,一人贴电极贴片。
在看到护士长拿起急救剪刀时,郎文嘉马上喊人拿挂满衣服的移动衣架围住她们,那个蔡总监不知道躲去哪儿了,现场的工作人员全听他的指挥。
机器判断需要电击,两人后退半步,李牧星按下电击按钮。
电流穿过女人的身体,她的肌肉猛地抽搐一下,李牧星屏住呼吸摸向她的颈侧,当指尖感受到微弱的跳动,紧绷的脸色才松了些。
“她的心跳恢复了,可是还无法自主呼吸。”
她和护士长轮流为女人人工呼吸,直至外面有人喊救护车到了。
女人被抬上担架送走,植物园里还是乱糟糟的,气氛低迷,不过这也不关李牧星的事了。
她让护士长找到赵护士一行人后再传讯息给她,自己找了一个幽静的地方坐下喘气。
强烈的疲惫感涌上脑袋,她正闭眼休憩,有股暖意突然贴上脸颊,吓了她一跳。
睁开眼,就见到郎文嘉的脸,他弯下腰,正仔细看她:
“吓到你了吗?”
“没事。”李牧星坐直身子,深呼吸几口,平复激烈的心跳。
“不好意思,我只是想送杯热巧克力给你。”
他递来饮料,李牧星想伸手去接,却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。
这是她的毛病,神经越紧绷手越稳,但只要一松懈,手就会抖个不停。
郎文嘉也看到了,他没多问,只是不让李牧星接过饮料,改为亲手喂到她的嘴边。
“小心烫。”
李牧星霎时分不清手在为何颤抖了,身子僵硬地喝起热巧克力,冒出的热烟瞬间让视线朦胧,只能听到郎文嘉的声音:
“刚才幸好有李医生在,刚才医护人员跟我说那个女孩应该不会有大碍,能被救回来真的是太好了,谢谢你,李医生。”
热饮润湿唇舌,身子也回暖了些,李牧星轻声说:
“没什么。”
她看了看外面,拍摄现场已经恢复秩序了,郎文嘉也望过去,一直扬起的嘴角难得平成直线,眼底也没有笑意。
“你刚才好像跟其他人吵架了,之后不会有事吧?”
李牧星扭了扭肩膀,先打破寂静,她总觉得和郎文嘉安静坐着好奇怪。
“你是说蔡总监吗?他已经走了,这里不归他管了,总编会亲自过来指挥,大概在五分钟后,你就会听到她的高跟鞋声。”
郎文嘉勾起有些冷的笑意:
“也不知道蔡总监被追究的责任是差点让下属猝死,还是耽误了一天就要烧掉三十万的拍摄进度?”
“你今天也要继续待在这里?”李牧星问道。
郎文嘉耸耸肩,说:
“得看总编的安排,我手头上的工作已经结束了,不过如果能快点让全部人解脱,早点回去休息,我是不介意加班。”
他又看向拍摄场地,叹了一口气:
“其实他们的心里都很慌,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,可是天塌下来了,dead line还是得赶上。”
李牧星将他的反应看进眼里,声音不知觉放柔:
“还能怎么办,也只能努力做好眼前的事了,然后尽量撑着最后一口气爬进医院,祈祷医生能把你们拉回来。”
她的语气很温柔,说出来的话却多少有些地狱,郎文嘉摇了摇头,无奈扬起嘴角,也不知道李医生到底在安慰还是在嘲讽。
“好,我会尽量别死在救护车上。不过,还是别让事情发展到这么严重吧。”
李牧星的语气变得慎重,说:
“嗯,所以要好好休息啊,郎先生。”
郎文嘉这才转过头去看她,和她安静凝视的目光撞得正着。
“谢谢你的关心,李医生。”
郎文嘉笑道,眼角也扬起,多了几道纹。
护士长的简讯传来,说在停车场等她,她起身告别,郎文嘉也跟着站起。
“如果没时间吃饭的话,可以吃看看燕麦片,有一个牌子的冲热水就可以了,吃起来很像粥。”
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,一直没移开,李牧星忍不住晃晃身子,让自己的肢体表情自然些,说要走了,又开始胡言乱语,介绍起麦片牌子。
郎文嘉听得很认真,一直点头,眼神似笑非笑的。
幸好有个戴贝雷帽、打扮时尚的年轻女孩来找他,打断了他们的谈话,李牧星挥了挥手,郎文嘉也用嘴型跟她说掰掰。
转身时,她和那个女孩打量的眼神对到了。
李牧星往前走了几步,依稀还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声。
“老大,华烨姐说我们可以走了,她明天早上十点会过来工作室挑照片。”
“让她明天晚上或后天再来,说我们的人今晚收工了,要回家睡觉,没人给她修图。”
回家睡觉吗?他今天会回家吗?
李牧星没有放慢脚步听多一些,反而因为胸腔涌起的某种滂湃心潮,脚步不知觉加快,呼出的气息燥热难耐。
做爱也可以包括在“好好休息”的范畴里。
她抿唇,舌尖隐秘又快速舔过一圈嘴唇。
这种身体使出全力碰撞,濡热深入的咬合、全身皮肤沾满黏汗的“运动”,非常适合宣泄压力,脑袋和体力都被榨得干干净净的睡眠质量超棒的。
今夜,找个理由和他在小区偶遇吧……
李牧星回家后洗好澡,喷上香水,还特意从衣橱深处挖出一件低胸蕾丝睡衣,打算等下下楼再套件风衣就好。
她没等来郎文嘉,只等来了医院的紧急电话。
“李医生,402房的刘妈妈……不,是郭明绿女士突然心律严重失常,吴医生请你快回来!”
李牧星再回家时,已经是隔天傍晚。
她几乎是用拖的,把自己无力的身子从车里拖出来,一只野猫跑来她的脚边不断蹭,叫声凄凉,爪子一直挠她的裤脚。
她转头望去,才发现车位后的花坛上,一只带有黄色斑点、尾巴特别长的小奶猫正静静躺在那儿。
“不不不不。”胸口再一次绞痛,像所有血肉都在往内扭,李牧星扑过去把小猫抱进怀里,小小只、毛茸茸的,但是毫无温度。
“不要这样,小问号,再撑多一下下,不要这样。”
她把它裹进外套里取暖,用力搓它的背,不断唤它。
它的妈妈和兄弟姐妹都围在李牧星身边。
小问号的体温没有恢复,李牧星的指尖变得和它一样冰冷。
猫妈妈跳上她的大腿,呜咽着舔舐死去小孩的毛发。
多么相像。李牧星双眼涣散,像在看它们,又不像在看它们。
和刚刚那个女孩抱住盖上白布的母亲痛哭流涕的一幕多么相像。
两束扎得小小的温馨的花束压在母女之间,蓝的黄的花瓣碎了满地。
在她刚刚实习时,指导教授曾告诉过她,医生就是在和死神拔河,有时是他们这里拉得多一点,有时又换死神拽过去多一点,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比赛,最重要的是永远都不要放开手中的绳子。
可是,老师,绳子从掌心猛地擦过往前冲的那种恐惧与失重感,真的好难好难。
天光黯到极致,突然下起了细雨,早春的夜雨,针针刺骨,头发和外套都被打湿,像茧一样重重包裹住她。
猫妈妈和其他奶猫已经去躲雨,李牧星还抱着小问号,麻木坐在花坛上。
她感觉今天真是糟糕透顶了,和二十多年前爸妈决意离婚,谁都不要她的那天一样糟糕。
发梢的雨丝不断滴在眼角,像流不尽的眼泪一直往下淌。
李牧星收紧臂膀,抱紧怀中的小猫,一直在心里跟它说不要怕、没关系的。
雨似乎停了,打在身上的雨滴消失了,可雨声没有停。
有人在她头顶撑了一把伞。
睫毛颤了颤,李牧星抬头,感觉又见到了似曾相识的一幕。
骤然亮起的街灯,将身后人烧出一圈白蒙蒙的轮廓,光晕被拉得长长,穿透半透的黑绸伞面落在他的眉骨。
这次还是郎文嘉先喊了她:
“李医生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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